纽约城，就在今天，老子欧文回来了

不愧是东部第一，热火主场迎战篮网这一役，他们的防守让本赛季场均28.5分、哈登走后场均38.7分的凯瑞·欧文只拿到了11分。至于热火用了什么手段，就不是很好形容，简单来说，热火半场落后21分，两节半分差已直奔40分而去。P.J.塔克为队友阿德巴约最佳防守球员奖项拉票时说过：“第四节没法儿上场的球员是不值得这个奖的。”他说的很好，譬如本场阿德巴约第四节就上了0分钟，巧得很，欧文也是。

热火自有道理，2008年以来只为了儿子生日请过2次假的斯波尔斯特拉教练今日特意休战一场，让老啦啦队长和被瑞秋拯救的男人在镜头前目瞪口呆地上演沉默将相和，自己则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研究深夜料理，猜来猜去，原因大概只能是充分考虑到明天是欧文的大日子，别累坏了孩子。篮球不是打打杀杀，热火就是这么有人情味，至于拱手让出东部第一又有何妨，反正谁打篮网不是打呢？

至于明天是什么日子？自然是欧文兼职转全职的好日子。巴克莱中心球馆的球迷们已经整整290天没有看到这位大仙的表演了，他们在电视、手机屏幕前看到的精彩表演终于可以落到眼前，“终于看到活的”和“终于值回票价”交织在一起的畅快感涌上心头，他们不由得高声吟唱：“巴克莱的天是晴朗的天，布鲁克林的球迷好喜欢。”

纽约市长亚当斯的恩情说不完，墨迹了大半年，他在欧文30岁生日那天颁布解禁令：特例允许职业运动员和艺人在私人场合不必遵守疫苗要求。

接受采访时提及此事，欧文连说三声“太好了”来表达自己的喜悦，“当我得知消息的时候不得不掐自己一下来看是不是做梦，真的。”

欧文当然不是唯一感到欢欣鼓舞的，解禁令一出，NBA今日新闻连线到篮网前方记者尼克，你知道的，就是那种视频一分为二，主持人在左边，尼克在右边，轮到尼克说话的时候，右边的画面 ，尼克的嘴从画面的左边咧到画面的右边，话还没出口就一串“哈哈哈哈”先蹦了出来，接下来每一句话也都以哈哈哈结尾，上一次我看到有记者如此欢脱还是在一则8吨海洛因集中销毁的现场采访。

尼克说现在篮网已经成为一支快乐而自信的球队。我当然相信这是事实，因为它十分符合逻辑。当一支球队从夺冠热门东部第一坠落到11连败附加赛区，他们很难呈现出快乐和自信。在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每个布鲁克林死忠都有理由相信，他们在“篮网球迷”、“哈登能够拯救篮网”和“懂球”这三个选项之间只能选择两项。

现在哈登走了，状态这么棒的欧文能够打主场了，球队近9场只输了2场，自信当然是应该率先归来的事情，除了自信，还有什么能够让庄示申在抢断快攻时比出V字手势呢……当然，考虑到庄神能够在落后20分的时候向观众比出食指暗示“闭嘴”，你也可以用另外两个字来形容庄神比V的行为，但这并不重要，他只是个底薪中锋罢了。

重要的是篮网现在又重新拥有两个完整的全职高手，而且是在季后赛开始之前，这当然会是个好消息。他们的自信可能源自去年季后赛的经验，这两个人的组合曾经奏效，如果不是字母和小帅的脚，也许进入东部决赛的就是他们；他们的自信来源可能需要追溯到更久远的日子，那是他们尚未在一起打球之前双方球迷就为这对组合填注的自信筹码：他们一个曾经和顶级前锋夺冠，另一个曾经和顶级后卫夺冠，现在他们各自作为顶级前锋和顶级后卫走到了一起，这会不会是一个简单的最大公因数求解问题？而总冠军就是那个答案，之一。

至于快乐源泉，赢球自是基础，但也有些别的因素，首先所有球员都如释重负，他们不必再回答“欧文不打疫苗”相关问题了，这个问题已经缠绕了他们一整个赛季，而上一个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的人已经主动离队了，没人愿意再带着这样问题出现话筒前面或者更衣室里，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只是运动员，不是艺术家或者社会学家，原本就不该承担这种问题带来的压力。

另一方面，欧文谈到球队如今心态时说：“我们会成功的。因为这里有你了解的人，有一群愿意聆听的年轻人，一个愿意做一切来建队的管理层。”

所谓“了解的人”，大家都很清楚那就是杜兰特。欧文对杜兰特的表白近乎肉麻：“我绝对不会离开我的#7男人。”确实，譬如本赛季他就尽力陪伴#7男人打了9场球，至于为什么没有陪伴更多，那都是纽约防疫政策和篮网禁赛政策太傻以及杜兰特自己受伤休战，和他欧文又有什么关系？当事人杜兰特都没有说什么，别人根本没有资格怀疑这份真挚的感情。

接下来，欧文有资格在夏天跳出合同，然后和篮网签下一份5年2.46亿续约合同。欧文表白的另一层意思也很明白，他愿意留在布鲁克林，接下来就要看篮网是否“愿意做一切来建队”了。

“愿意做一切”总是很难的，如果你是蔡崇信或者马克斯，你也会考虑下自己将给一个什么样的球员每年5000万直到他35岁，在欧文身上你尤其要想得更多，你会想一想这个30岁的孩子在篮网三年了，三年合计打了100场球，等他成长为一个33岁的孩子，又会因为什么缘故缺席比赛呢？你会花上几天想这个事情，但你不会懂的，对于未来五年，你能从欧文身上收获的唯一确定就是不确定，这两年他对篮球事业的专注度就像一个在KTV不点歌的男人，而众所周知，在KTV里，你本该唱歌的。

但那些都是太过遥远的考量，就当下而言，一切都应该是确凿无疑的，篮网常规赛还剩下8场球，他们还有希望逃离附加赛区，但更大可能是，他们会和黄蜂、老鹰一起进入附加赛，另外还有一支附加赛球队，将从公牛、骑士、猛龙中选出。

篮网当然会是其中赢面最大的球队，毕竟博彩行对他们的信心也在纽约解禁令出台后直线飙升，篮网现在是走出东部的头号热门，但你知道的，疯狂三月到如今已经只剩下1支头号种子球队了，淘汰赛不是那么好玩的，你当然会想一想为什么这支球队会去承受附加赛的风险，如果你到时候的结论仍然是纽约市、篮网队和杜兰特乃至哈登的话，那么倒也不失为一种标准统一。

如果今年这支篮网最终仍未走到许应之地，那么关于这支球队的未来，就会成为欧文和杜兰特两人异口同声宣布的那样：“我们在这里是为了完成一个长期的计划。”

至于有长期多长，没人能担保，不止于篮网。一定要拿冠军来定义篮网显然是不够公允的，大多数时候，甭管运动员自己心气多高，我们作为旁观者，他们只需打出一个虽败犹荣的系列赛就可以令人满意，然后只要静待一岁一枯荣即可。

回到当下而言，解禁令出来后，现在有一个比较普遍的说法是“欧文赢了”。杜兰特是个实诚孩子，他在接受采访时说自己不会太天真，他认为解禁令出台的真实原因“就是洋基队的影响力”。

但甭管是什么扭转了纽约市长的态度，解禁令事实上就是让欧文重返了赛场。如果你觉得欧文赢了，也许应该先厘清欧文在进行一场什么比赛。有人说这件事情很简单嘛，纽约定了条不打疫苗不能在主场打球的规矩，欧文梗着脖子就是不打疫苗，最终规矩破了，欧文可不就赢了。

问题在于，欧文并非在与“打疫苗”本身这件事斗争那么简单，他才不会是这种“我就是要挑战制度”的青春期逆反中二少年，他当然也不会是因为吃素而不敢注射荤疫苗的极端环保主义者，他更不是那种迷信什么疫苗伤害黑人的被迫害妄想症患者，过去200来天，欧文的斗争目标始终明确：

他只是对于人们因不接种疫苗而失去工作感到不满，他只是想为沉默的不打疫苗的一小撮而发声。

相较于把皮球扔进篮筐，欧文“一个人的战争”显然是一场更伟大的比赛。

就在解禁令出台后，欧文再次强调：“从第一天起我就说了，这不是关于我自己的问题。还有很多没有接种疫苗的人在承担后果，我认为针对这些基础工人和一线人员的讨论还不够。”

所以说，欧文损失了没有在主场出战的那部分工资，欧文和那些“没有接种疫苗的人”一起承担了后果。但现在，纽约仍然有许多没有接种疫苗的人还在承担后果，包括失去工作，而欧文作为“运动员和艺人”中的一分子，可以在主场出现，继续自己的工作了，他可以不必打疫苗也不必承担后果，他还可以签下下一份长期合同，每年挣上5000万，实现自己的“长期计划”。

至于他曾经尝试代表过的那些人又将如何？他们还能获得下一份工作吗？他们看到“欧文赢了”后，是会备受鼓舞继续坚持，还是做出一些其他选择呢？毕竟这世界上很难有太多价值2000万的兼职工作在等待所有人去坚持他们的坚持。

欧文仍然很关心这一切，他仍然觉得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问题，但事实上他已经退出群聊，他本人已经不再是问题的一部分。欧文确实成为了最终的赢家，但他赢下的东西已经和他的“初心”相背而驰，他赢得的东西里，至少掺杂了一些通常被我们称为“特权”的东西。

无论如何，欧文一个人的战争就此落幕了。老实说，大部分球迷还是赢家，毕竟欧文在篮球场上的演出，很少令人失望，只要你曾经喜欢打篮球，你很难不会喜欢欧文。

当然了，整个事件中更令我感兴趣的点却不在于此，而在于期间一种被普遍应用的讨论问题方式。譬如一个人认为欧文王八蛋，你该怎么驳斥这个观点呢？你应该翻出此人过去的发言，看看他是不是詹密或者登蜜，而如果一个人认为文哥干得漂亮他赢了我们与有荣焉，你也应该不急不躁，翻出他的履历，看看他过去是不是个登黑或者詹黑，如果竟不能找到充足的证据，冲他喊一嗓子“饭圈滚出篮球”也颇有杀伤力。

我早年间也很喜欢逛篮球论坛，里面也能就诸如“科比和伯德谁历史地位更高”之类的问题讨论上个几百条，有时候话也会说得很难听。但有一点，难听也只集中在讨论的对象本身，很少有人会直接用预设或深挖对方立场的方式来作为证据，因为大家都知道那是一种对问题本身已经词穷的虚弱表现，如果你还承认这是一场严肃的讨论，那你就已经失去了体面。

但据我观察，现在这种讨论问题的方式非常流行，篮球圈还算好的。毕竟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为了不让上帝发笑，有些人自觉摈弃了思考，只要将“立场”挺在前面，就足以绕过一切思考、讨论乃至真相，最终大家齐声高呼“我们赢了”即可。如果你不是“我们”，你就一定居心叵测，根本没有资格参与讨论，遑论“赢了”。这种逻辑武器简洁又有力，免去思考的痛苦，而且可以让很多人就此沉默下来，如此剩下的还在说话的“我们”便可异口同声宣布达成共识，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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